小隐娘
我其实是不想因为我自己和小小的儿子而骄傲的,可是,我仍然不时就会有一些骄傲的念头。我会把儿子的趣事和一丁点的进步抖出来与朋友和网友们聊,或者写成文章到论坛上贴、到报纸上发,然后,满心欢喜地等待大家的祝福和吹捧。有一天,我上班的时候,手头正紧张地做事,突然地,毫无缘故地,停顿下来,望窗外的天空,想儿子,然后,自己傻傻地笑,满足而骄傲地笑。还有一次,我正在书房里为儿子讲解一本书,是他喜欢的关于海洋和陆地的知识:兔子能够在海底生活吗?不行。因为它用肺呼吸。这时,我耳边飘来了客厅里客人对我赞美的一句话。我发现自己的声调更加柔和了……
我想,我是虚荣的。
第一次蹦出这个词语的时候,我自己也大吃一惊。我是从古典文化里熏陶出来的,儒佛道的东西皆粗粗涉猎,虚荣这件事无论如何都离这三家挺远的。因此,这么多年,不管我如何成长和延展,思想上却一直是一条不愿蜕变的毛毛虫。我幻想着拥有一个完美而典范的性格。
其实回过头看,我这半辈子还真有过一些虚荣的痕迹。雪爪鸿泥,谁能抹煞得清呢。
读书那时,电视在热播一出连续剧,是那种在播出的时间里能够栓住所有人的心但在播出后很快被人忘记的爱情剧。一天,一个同学大惊小怪地向另外的同学发布她的发现:看看,她长得像某某某(剧中女主角的名字)吗?一群同学也因此杂七杂八地开始了对我的评头品足,好像真是我在谈那场世人皆知的恋爱,并与剧中人有着相同的背景和喜怒哀乐。此后,在校道,在浴室的门缝外,在通往食堂的路,都有人说过同样惊奇的话。我开始对此习惯,并进入角色。每次观看那出连续剧,我都更像是去扮演。我真的有了一种恋爱的心情,我的恋爱对象是一个叫做温兆伦的出名的男孩。可怜的是,在此之前他演过一个十恶不赦的角色,许多人看他一眼就想掴他一个耳光,因此在这出剧中对他百般挑剔。我没有看过他可怕的过去。我不停地为他圆说。没有人理解我的感受。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理解。到了这地步,我和演员、角色都混为一团浆糊了。
电视剧播完之后,我慢慢地从剧情里脱身了。有一段时间好像根本忘记了这样的事情曾经发生在我的身上。可是,一年后,当我在音像店里意外看到温兆伦的名字时,我竟然毫不犹豫地买下了他的带子。然后带回家一遍一遍地放。平心而论,他的歌唱得不是很好。可是当他磁性的声音在我的房间里播散和弥漫时,我仍然触摸到了那一小段与他密切相关的岁月。
我不是追星的一族。但那些明亮的星还是在我不经意间划过了我的天空。我想,我是虚荣的。只是我一直不愿意承认而已。
是不是还有太多的人像我一样,不知道或者不承认自己的虚荣呢。在这里为他推荐一篇好文章——德国作家图霍尔斯基的《女人爱虚荣。男人呢?从来不!》文章用一种滑稽的笔调写了一个度假中的男人非常偶然的一次遭逢和举动。当时,他裸着身子,在旅馆里照镜子。那镜子是三面的,不是家用的那种。他转动身子,想看看自己的侧影,并且进行一番自我爱慕心所能允许的评判……这时,他发现了对面相同高度的楼层上站着一个女子。接下来他的所有动作和心情皆因为这个女子而微妙和生动起来。他用一把新刀片刮了脸,然后就停留在镜子前忙东忙西,像舞台上的一个打杂。他梳理头发、修剪指甲,甚至像古罗马斗士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他好像不理睬他的观众,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全是为了这个观众。最后,他穿上衣服,大开窗户,朝他唯一的观众望去——原来是一个挂着一件大衣的木质衣架。
我不在乎虚荣到底是女人的多还是男人的多。问题是,我发现了一个道理,每一个人都有像那个男子一样偶然的滑稽的时刻,因为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虚荣的。这是人的本性。没有多少人可以完美而典范。曾子还说“吾日三省吾身”呢,如果都完美了,还省什么?
虚荣是一只长着翅膀的蚊子。在我们不曾防备的某个偶然时刻,它就会飞过来叮咬一下,留下一个红红的皮疹。
我不再讳言虚荣。
诗人说,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而我却要用它来寻找光明!
如果你现在在我提及儿子的口气里发现了虚荣,那么请相信,我已经可以用它来寻找比虚荣更加美好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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