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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手中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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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顿的苹果
我的母亲，和全中国大多数的母亲一样，是个很平凡的母亲，平凡到我现在想为她写点文字出来，却始终无法在记忆里搜索出很感人的情节。所以这篇文字，注定平平淡淡，一如我们的生活。
母亲出生在一个农村的家庭。她的父亲，我的外公是个从始至终参加了抗日战争和国共内战的共产党的老兵，全国解放后，她的父亲放弃了高官厚禄，心甘情愿回到贫穷的家乡当了个小小的生产队长，随后娶了个当地的女子——就是我现在的外婆，成了婚。外公外婆婚后共抚育了十个儿女（其中两个夭折），排行第二的，就是我的母亲。
那时儿女众多的家庭，家境都比较困难，外公外婆为了儿女们，一天到晚都得活着耕地，种菜。于是，母亲自懂事起，就得照顾弟弟妹妹，甚至在上学的时候，也得背着年幼的弟弟。不仅如此，田里地里一些力所能及的农活，她也得去做，小小年纪，稚嫩的双肩过早地承受着生活的重担。
外公文化程度不高，但却是个颇有见识的人，在如此困难的情形下，他坚持让每个儿女都顺利地读完了初中，这在当时的农村，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母亲在读书时，成绩一向都很好，甚至在中考的时候，她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就在外公外婆为母亲的学费而发愁的时候，懂事的母亲悄悄地把录取通知书烧了，苦苦地求着拜了邻村的一个裁缝为师，学起了手艺以帮补家用。脾气很暴躁的外公，却意外地没有生母亲的气，只是叹了几天气，过了几天后叫外婆卖了些鸡蛋，给母亲买了剪刀，针线，尺子，画粉等工具送给了母亲，算是对母亲的决定的一种默认。
母亲很聪明，很乖巧，师傅一家人都很喜欢她。不到一年，她就已经精通了裁缝这门手艺。有一天，她的师傅拿着她做出来的衣服，感慨地说：“我已经不能再教你什么了，你可以出师了。”这在我们那边简直是个奇迹！学艺，在我们那边有个说法，叫“一年奴隶，二年学艺，三年帮手，四年出师”，意思是学艺的第一年，师傅是不会教你任何东西的，先免费给师傅做一年的家务和农活，第二年才开始教一点，教顺手了，第三年就得给师傅打下手，拉活儿，接活儿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事。到第四年满了，师傅觉得你表现好，放了话出来，才算出师。
出师后，母亲作为我们那儿最年轻的裁缝，加上手艺精湛，慢慢地有了名气，远近的人都乐意找她做丧嫁衣服，接的活儿越来越多，外公一家的环境也因母亲的手艺慢慢地有所好转。
过不了几年，母亲到了婚嫁的年龄——我有幸看到过家中珍藏的母亲那时的相片，很是清秀的一个女子，加上一手好手艺，来给母亲说媒的络绎不绝，其中不乏比较富裕的对像，但母亲最后选择的，却是我当时从师范学院毕业的几乎一贫如洗的父亲。
同于母亲的婚事，外公倒没有指点太多，只是说：“香香（我母亲的小名）自己有眼光，不用我插手。”而外婆则颇有微词，曾私下不只一次地跟母亲抱怨过父亲的清贫，外婆说：“那么多好人不选，选他干什么？他有什么好？”母亲只是说：“妈，我不会看错人的，你相信我。”
我家连续五代都是清贫的教书匠，父亲那时也只是个月薪十几块的代课老师，爷爷也远在外地教书，家里有一个从小患有小儿麻痹症的体弱多病的兄长和两个未成年的弟弟，家庭的重担全落在父亲的肩上。
母亲嫁给父亲的时候，家里只有简单的家具，唯一的家用电器是一台至今尚保存在家的红灯牌收音机和一部上海牌缝纫机。后来随着父亲自身的勤奋努力，由代课老师转为公办教师，不久后当选为校长，后来又升到乡里当干部，还当了两年的县长秘书，随后在教育管理部门当了个科长，现在不大不小是个正科级干部。家里的环境一年比一年好，九五年就有了新房，家用电器也一应俱全，现在除了供完我和弟弟读完大学已经就业，还在供小妹读研，去年还爷仨凑了钱买了车……比母亲的其他姐妹兄弟的家境都好很多，这证明了母亲那过人的眼光，真没有看错人。
母亲的裁缝手艺真的很好——至少在那时来看是的。每年全家人的新衣，都是自己买了布料缝制而成的。在我的记忆里，最多的场景，是一个个夜晚，在一盏昏暗的煤油灯下，父亲在一旁看着书，而母亲则一边脚踩着摇篮哄着年幼的我睡觉，一边一针一线地给我们缝制着衣裤，过不了几天，就有一套崭新而美观的衣服放到我的枕边，每当我穿了骄傲地对伙伴们说：“这是我妈妈做的。”都能从他们的眼中看到嫉妒和羡慕，在他们眼中，我无疑是个非常幸福的孩子。
再后来，生了我的弟弟和妹妹，母亲就一直忙着照顾我们三兄妹和操持家务，慢慢地把手艺给丢下了。后来虽然偶尔还会给我们再缝制一两件衣物，但那时的我已经开始嫌弃她做的衣裤款式太老土，不肯再穿。我记得读大学时，冬天里，母亲给我寄了件她亲手织的毛衣，我一看款式不喜欢，就把它压在了箱底，再冷的天气也不愿拿出来穿，宁愿让自己的身体在寒风里发着抖。
去年回家的时候，父亲谈到母亲的裁缝手艺，很是感慨地说：“要不是为了照顾你们兄妹三个，你母亲才不会舍得把自己最喜欢的裁缝手艺丢了呢，要知道，凭她的手艺，是完全有一番成就的。”这话对我的触动很大。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想，自己人都愿意去为实现自己的理想而努力奋斗。但要你为了别人，而心甘情愿，无怨无悔地放弃自己的理想，是多么的一件难能可贵的事情啊。而绝大多数中国的母亲们，为了自己的家庭，为了自己的儿女，都放弃了自己曾经的理想，任劳任怨地承担起生活的重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洗衣，做饭。呆板而枯燥地完全为家庭而活，为儿女而活，没有了自己。
于是，母亲一向平凡的形象，顿时在我心里变得高大起来，令我深深地为自己过去的菲薄而自责。
回广东的临行前，母亲在我包里放了两双她亲手纳的鞋垫，还不顾自己有晕车的毛病，执意坐车送我到远在百里外的火车站。临别前，母亲没有说太多的话语，只是一句：“要保重身体啊。”然后就那样站在那里，一脸惘然若失的表情，看着我上车。列车缓缓开动，我看见母亲依旧一动不动地望着我所在的方向，父亲在旁边轻轻拉了她几下，她还是不肯走。渐渐地，我的视野里不见了母亲，这时，我发现我自己有泪流下来，为母亲，第一次。
现在，我脚下踩着母亲亲手缝的鞋垫，感觉很舒适，很温暖，能让我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轻轻松松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向天下所有平凡而伟大的母亲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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