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玲子
我们都在逃亡的路上,苦难正侵袭我们的村庄,你拉着我的手行走,只有泪默默地滑下。
每个人的故事都从一颗星星的点亮开始。我相信,那个冬日沉寂的夜里,一颗最亮的星星为我的出生而被赋予生命的意义,从此它要负载天地人伦的重重心事,在那里孤守人生的苦难与艰辛、幸福与安详。 而我对于你,又意味着什么呢?在那种物质还是匮乏的年代,就是多了一张嗷嗷待哺的嘴,我是个晚熟的孩子,不会去想周围的生活,在那样的小山村,我仿佛就是一个习惯了无聊的晨昏的弱智儿童。我不仅没有如愿的成为你坚守孤独与劳作的精神力量,而是成为你的一个沉重的负担与心事。 我没有玩伴,整天伏在你的背上,在田里在你的俯仰之间张翕着双眼,我习惯了缓慢的思考,或者习惯了停止思考,我的睡眠时间超过了正常的睡眠时间,但是在午夜,在犬吠声已然消殆的时刻,我又会被恶梦惊醒,便要你抚慰到天亮,屋门前那条小溪倾听过你多少的自语与哀怨,乡村湛蓝的天幕又有多少颗星星传说着你的委屈与坚忍! 奶奶不是个随和的人,任何人都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我是女儿,在封建观念深重的农村,我也就意味着从小就要在孤独的圈子里寻找新奇。我理解不了书本上说的慈祥的奶奶,我只知道每天冒着被奶奶骂的危险带我出去玩的大我十多岁的阿桂姐姐,我只记得她教我唱的“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这就是我在这个令人窒息的村子里的唯一的知己。每次与同年的小孩一起玩,我都清楚地知道什么叫疏离,什么叫揶揄,什么叫嘲笑,因为我只有一个人。 妈妈,我记得你的眼泪,我记得奶奶午夜上山去爷爷的墓前哭得惊天动地申诉你的过错的让全村人看笑话的恐怖的夜晚,记得母女俩相依为命的岁月,我知道年轻时候的你有着一副甜甜的嗓子,我也知道你什么时候停止了你的歌唱。你总对我说,你老了。
也许,苦难永远不会撤走,它在我们的心中已经根深蒂固,让我们寻找另一片绿洲,毕竟,人与人之间需要爱。
不知道这些年,那条日渐溷浊的小溪有没有洗刷掉血腥的记忆,每年,我们都会回去。就像为一种信仰,在我们仍在追寻着自己的归属与关怀的路上时,我们回去,掩饰自己的漂泊。 你告诉我,那个冬日,天边点亮了一颗星星,于是我记住了自己的坐标。可是你从来就没有自己的归依,外婆生了九个孩子,你排第七,没有人告诉你你的生日,你只知道自己的岁数而从没有一根蜡烛准确的点在你的坐标上。每次回去,乡村的夜空总是被晶亮的星星搅乱了它的忧郁,密密麻麻的星群好象炸开的爆米花低低地压下来,那些纯洁的晶好似可以照见人的心事,我就想,你的那一颗在哪里漂泊呢?像陀螺一样,即使转过了岁月的弯又如何能够燃亮你枯寂的心灵? 你出生在土地的怀抱里,一年一年在劳作里长大,是土地哺育了你,也是贫瘠的土地与错误的年代让你折断了翱翔的翅膀,你只上了六年小学,但你也当了六年的班长,你是女孩,没有“资格”上中学。一个女人的命运就彻头彻尾的交给了未来的丈夫,这是女人的不幸,但是你又是幸运的,你的良人并没有辜负你的人生的托付。只是,命运总恶作剧的在幸福来临的前一秒说“不”,恁长的岁月熬过来了,在陌生的城市里为一个真实的归属奋斗的岁月一段一段的过去了,在平静的另一种日子里,你们开始清算爱情。 爱情在那时所能意味的是什么呢?只不过是两个人靠拢一处,向对方承诺一个未来,一切家庭的东西都冠冕堂皇的遮盖掉爱情的面目,那是一个爱情没有成熟的年代。 现在呢?一个家庭的名义足以偿还得清爱情的债吗?我不知道。你说,人总要留着一个借口活下去,委屈,就让它是一个委屈罢……另一个说,人总要为一些更美好的东西牺牲一些什么,就算是之前活过的岁月,就算是所有遗留下来的和谐,就算是一个家庭的湮灭……泪水漫透了你的中年,我相信,在我再次从一个城市漂向另一个城市的岁月,你的梦里一定有某幢建筑倒塌的声音,一定有在深幽的山谷绵绵的哭泣,你说,你一直都在等我回来…… 等我回去,等我的归期,一双眼睛为我浸湿了好多年,我的归期啊! 我会回去。我会寻觅另一片绿洲;我会找到一颗隐匿多年的星星,为它点亮,爱不再是未来的包袱,爱不须为了什么牺牲,只有爱掌管满天星星的亮光;我会回去…… 我信奉这一句话:在这个世界上,即便天空不再蔚蓝,即便大海不再汹涌,即便世间已经没有纯洁与真实的所在,如果还有一双眼睛与我一同哭泣,那么生活就值得我为之受苦。现在我知道,我们永远拥有另一双眼睛的温柔——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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