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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3年4月23日
盘底是金
仗剑

    周末回家,母亲让我去买油。
    油壶里还有一些油底子,我拿了壶要走,母亲说等一等。
    她拿了一个小碗,把壶里的油空干净。
    一个不小心,油淌到手上。
    母亲忙举起手指头伸到嘴里,舔。
    我说,妈,你又舔……
    母亲看了我一眼,一笑:
    浪费了多可惜!盘底是金呀。
    我看着她一直把手上的油舔干净。
    我的眼睛潮了。
    原来她一直都忘记了当初的约定啊!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我八岁。
    远在新疆的舅舅回来探家,给奶奶买了一盒蜂王浆。奶奶一直舍不得享用。恰值奶奶八十四岁打寿,爸爸提议:把那盒蜂王浆拿来,给奶奶喝一支。
    妈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出来,放在案板上,要拆开。我眼疾手快,抢在头里,一把抓住,三下两下打开盒子。
    只听“啪”的一声,一支蜂王浆掉到案板上,瓶子碎了,粘稠的汁液四散蔓延开来……。
    原来我把盒子拿倒了。
    一家人摒住呼吸,盯着那缓缓流动的液体,不知所措。
    我真希望妈妈的巴掌落在我头上。按常理,只要见了巴掌,我就算是可以继续吃饭了。我在等待妈妈的慈祥宽厚的巴掌的降临。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妈妈突然趴下身子,把嘴对准那滩流动的液体。我真羡慕妈妈的灵机一动。眼看着她用嘴巴吸食着那诱人的流体。多好的东西呀,多么香甜。要知道,一瓶稀罕的蜂王浆,对于我这样连水果糖都没有吃过几颗的孩子来说,多么诱人!我想着等妈妈吃了第一口,我就第二个上……
    我正在寻找机会,却看见妈妈抿着嘴快步跑到奶奶跟前。妈妈用眼睛把一切告诉了奶奶。奶奶微微张开嘴巴艰难地迎接妈妈送过来的蜂王浆。奶奶说,好吃。我看见奶奶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张缺牙的瘪嘴张来开又抿住。 
    一霎时,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妈妈。
    静得出奇,只听见妈妈“吱吱”吸的声音。
    妈妈就这样一下,一下,把案板上的蜂王浆送到奶奶嘴里。
    灯光下,案板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亮点在发着光。
    妈妈最后一次把嘴对上去。
    须臾,她转向我,正对着灯光,我清楚地看见妈妈光滑地嘴唇上泛着点点血丝。
    我后退着,妈妈用眼睛鼓励我走近。
    和着妈妈的血,我第一次尝到了蜂王浆的味道。甜丝丝的,酸!

    上班以后,有一次单位发了带鱼。
    我兴冲冲地拿回家。
    母亲做了红烧带鱼。
    吃饭的时候,她挑了大块的夹给我,让我多吃些。
    我说,
    你也吃啊,妈。
    她说,
    带鱼有腥味,吃了胃不舒服。
    一餐饭吃完,盘子里剩下鱼头、鱼尾。
    妈说,你们看电视去吧,我收拾桌子。
    不大一会,我听见从厨房里传出妈妈“呕呕”的声音。跑过去看,盘子里的鱼头和鱼尾只剩下骨头。母亲因为害怕我看见,吃得太快,一块鱼刺卡在嗓子中间。
    母亲看见我来,很难过,她啜啜地说,
    扔掉了,浪费……
    我没有说话,赶紧找来醋,让她多喝几口。

    从那以后,我和母亲订了“君子协定”:
    以后不准再“打扫”盘底。
    母亲看着我,愉快答应了。
    母亲上了年岁,我以为她很听话。
    可是,她竟是一生如此啊!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里,有多少是靠母亲这样换来的。我结婚的时候,母亲亲自为我缝了杯子,买了家俱;我有了儿子的时候,母亲又给孩子准备了衣物;等到我集房子的时候,母亲又亲自送钱过来……
    “盘子底”里面通常剩的是一口米饭、面条,一小块馒头,几口炒菜和菜汤等。母亲用一生的“盘底”生活顾持着一家老小,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对母亲的尊敬。
    我只记住了母亲说的一句话:盘底的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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