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
周末回家,母亲让我去买油。 油壶里还有一些油底子,我拿了壶要走,母亲说等一等。 她拿了一个小碗,把壶里的油空干净。 一个不小心,油淌到手上。 母亲忙举起手指头伸到嘴里,舔。 我说,妈,你又舔…… 母亲看了我一眼,一笑: 浪费了多可惜!盘底是金呀。 我看着她一直把手上的油舔干净。 我的眼睛潮了。 原来她一直都忘记了当初的约定啊!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那年我八岁。 远在新疆的舅舅回来探家,给奶奶买了一盒蜂王浆。奶奶一直舍不得享用。恰值奶奶八十四岁打寿,爸爸提议:把那盒蜂王浆拿来,给奶奶喝一支。 妈妈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捧出来,放在案板上,要拆开。我眼疾手快,抢在头里,一把抓住,三下两下打开盒子。 只听“啪”的一声,一支蜂王浆掉到案板上,瓶子碎了,粘稠的汁液四散蔓延开来……。 原来我把盒子拿倒了。 一家人摒住呼吸,盯着那缓缓流动的液体,不知所措。 我真希望妈妈的巴掌落在我头上。按常理,只要见了巴掌,我就算是可以继续吃饭了。我在等待妈妈的慈祥宽厚的巴掌的降临。 也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妈妈突然趴下身子,把嘴对准那滩流动的液体。我真羡慕妈妈的灵机一动。眼看着她用嘴巴吸食着那诱人的流体。多好的东西呀,多么香甜。要知道,一瓶稀罕的蜂王浆,对于我这样连水果糖都没有吃过几颗的孩子来说,多么诱人!我想着等妈妈吃了第一口,我就第二个上…… 我正在寻找机会,却看见妈妈抿着嘴快步跑到奶奶跟前。妈妈用眼睛把一切告诉了奶奶。奶奶微微张开嘴巴艰难地迎接妈妈送过来的蜂王浆。奶奶说,好吃。我看见奶奶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一张缺牙的瘪嘴张来开又抿住。 一霎时,所有的眼睛都在注视妈妈。 静得出奇,只听见妈妈“吱吱”吸的声音。 妈妈就这样一下,一下,把案板上的蜂王浆送到奶奶嘴里。 灯光下,案板上还有一个小小的亮点在发着光。 妈妈最后一次把嘴对上去。 须臾,她转向我,正对着灯光,我清楚地看见妈妈光滑地嘴唇上泛着点点血丝。 我后退着,妈妈用眼睛鼓励我走近。 和着妈妈的血,我第一次尝到了蜂王浆的味道。甜丝丝的,酸!
上班以后,有一次单位发了带鱼。 我兴冲冲地拿回家。 母亲做了红烧带鱼。 吃饭的时候,她挑了大块的夹给我,让我多吃些。 我说, 你也吃啊,妈。 她说, 带鱼有腥味,吃了胃不舒服。 一餐饭吃完,盘子里剩下鱼头、鱼尾。 妈说,你们看电视去吧,我收拾桌子。 不大一会,我听见从厨房里传出妈妈“呕呕”的声音。跑过去看,盘子里的鱼头和鱼尾只剩下骨头。母亲因为害怕我看见,吃得太快,一块鱼刺卡在嗓子中间。 母亲看见我来,很难过,她啜啜地说, 扔掉了,浪费…… 我没有说话,赶紧找来醋,让她多喝几口。
从那以后,我和母亲订了“君子协定”: 以后不准再“打扫”盘底。 母亲看着我,愉快答应了。 母亲上了年岁,我以为她很听话。 可是,她竟是一生如此啊!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里,有多少是靠母亲这样换来的。我结婚的时候,母亲亲自为我缝了杯子,买了家俱;我有了儿子的时候,母亲又给孩子准备了衣物;等到我集房子的时候,母亲又亲自送钱过来…… “盘子底”里面通常剩的是一口米饭、面条,一小块馒头,几口炒菜和菜汤等。母亲用一生的“盘底”生活顾持着一家老小,我真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表达对母亲的尊敬。 我只记住了母亲说的一句话:盘底的是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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