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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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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人
父亲不会挣大钱,父亲不会给我们讲故事,也不会教我们唱歌,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只有沉默,只有永远的细致。 父亲为人沉默温和,他的脸上永远只有安详的表情,风雨晴和,也绝对看不出大喜大悲的变化,父亲年少时被他母亲卖给了同村人做继子,因为性格木呐软弱,常被人欺凌,父亲没有发怒,也没有哭泣,带着伤痕漠然走开,回家时也没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他把所有的凌辱都消融在无言中。父亲生如止水,他和任何人的关系都很淡,他从不到谁家串门聊天,也不关心周围的事情,有客人来时,他就泡上茶,听客人的唠叨,他很少插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仿佛他和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关系。父亲不争名好胜,所以他没有敌人,父亲不善附和恶好,所以也没有要好的朋友,父亲从来就没有感情上的牵扯纠葛,父亲真是一个奇怪的分子,特立独行在无爱也无恨的世界里,甚至对生母,也没有特别的感情,除了逢年过节请他的生母到家里吃饭外,几乎没别的联系,那年,他的生母去世,他除了给她上过几柱香外,没有滴下半点眼泪。 以前,我总以为父亲是个不近人情的人,是一个没有感情的石雕。可是当我真正学会用心体味世态人情时,我发现,其实父亲并非如我想象中的那样,对于孩子,父亲自有无声的爱,有一次父亲上山种花生,中午回家时在路边看见一个野生的西瓜,他把这个瓜放在畚箕里带回家,给我们兄妹吃,尽管他口焦唇躁,却一口也没尝。看着我们吃西瓜,他脸上只有憨厚的笑容。 父亲做事认真细致,喜欢朴素整洁,从我能记事时开始的,每个蒙蒙亮的早晨,父亲总是很准时地起床,在镜子前,静静地穿好他的衣裳,他对自己的穿着没有半点奢华的要求,一件衣服洗了穿,穿了洗,几年也舍不得换新衣服,他只要求衣服能给他温暖,至于是否得体,他是不会太在意的。父亲不在意衣服的档次,可是他穿衣时却特别得细腻,有时认真得让人吃惊。每次穿上衣服,他并不忙着扣上纽扣,他总会在衣服上上下左右拽拉几下,直到他感到舒适整齐为止。从上到下,每个纽扣,他也丝毫不马虎;整理衣袖同样会花上他很长的时间。此外还有梳头,洗脸,他都是斯文慢理、毫不慌张地进行完的。年复一年,天天如此。 老家在农村,平时总养些鸡鸭猫狗,麻烦也因此而增加,家里的砖泥地板常常被小鸡小鸭糟蹋得不行,它们随处逍遥,到处拉撒,实在有碍观瞻,为了不让这些污浊之物招惹太多的苍蝇,父亲找来了草木灰烬和细沙,覆盖在污渍之上,然后慢慢扫去。天井潮湿,经常是绿苔如茵,走在上面,稍不小心就难免狼狈,父亲为此也颇费苦心,只要有空闲的时间,父亲总是把家里打扫得很干净。这几乎是他的习惯,扫帚的木把柄被父亲的手磨得光滑圆韵。因为父亲的勤快,这百年的老屋,却常常微尘不染,很是整洁舒适。父亲的勤劳细致还曾经让一个吝啬的顾主心动不已,那时大概是九一年,我读高中,因为家里贫困,供不起我的生活费,父亲只好外出打工,在别人介绍下,父亲到邻镇的一个碗窑厂上班,那是一个偏僻山村,稀稀疏疏几户人家,父亲在那里给厂主干些杂活,拿碗泥,搬瓷具,打水,扫地,因为工资太低,只有两百多元的月薪,父亲想离开那里,另找活干,可是因为父亲的忠厚随和及勤劳细致,这家主人不想让他离开,可又不想多给父亲工钱,便用很温柔的许诺极力挽留父亲,父亲最终又在那里服务了半年,过年回家了,碗厂主只多给了父亲二十多块钱,此外就是很多抱歉的话了。 父亲的人生中,找不到紧张两个字,不管任何时候,他都用他缓慢而细致的节奏做他的事,上小学时,他常到山旮旯里干农活,从早上七八点钟到午后两点多钟才回家,他能在田地里一遍有一遍地把杂草锄去,把歪倒在路面的番薯藤小心地护好,把干旱的田地灌上泉水,有时甚至还要等牛吃饱了才慢慢回家,我和妹妹放学后只能呆在家门口眼巴巴地等他回家做饭,做饭时他还是那样的细致缓慢,有时实在等不及了,喝几口水就上学去了。父亲的细致经常让我们挨饿--------那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父亲现在已经六十多岁了,岁月早已让他黑发如霜,父亲脸上的皱纹也日益深晰,他行动有时不很麻利,缓慢中已见沉重,他老了,象劳累了一辈子的老牛,连起坐也不能很随意了。他本该可以过几年闲散随便的日子,可是父亲做任何事,还是一如既往的细致认真,洗菜,,煮饭,扫地,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有条不紊,细致入微。 父亲没做过惊天动地的大事,可是他细致地走过了他的人生,也许他从来就不知道细为何物,也许他从来不曾考虑过为何要细致,也许在他的世界里,细致认真是天经地义的事,也许-------- 我找不出任何原因来注释父亲的细致,我只知道,父亲的一辈子都很细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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