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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3年7月17日
眼泪
嫦娥仙子


    一次,一位从事文学批评工作的朋友告诉我,他读余华的长篇小说《活着》时掉了眼泪。我很惊讶。他是在电话中说这句话的,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从他有些颤抖的声音中,听出了他内心的感动。我沉默了。
    还记得四、五岁的时候,母亲带我去看电影。每一次只要电影中的人流泪哭泣,我都会跟着一起哭得象个泪人儿一样,以至于母亲最后再也不敢带我去看伤心的电影了。曾经与一位报社的编辑朋友闲聊,他说他那只有五岁的女儿看电视《红楼梦》,总会跟着里面的人一起哭,尤其是最后那几集,她更是哭得肆无忌惮,眼泪哗哗地往下淌。我笑了。我可以想象那小姑娘可爱的哭泣的模样,就象我自己小时候一样。如今回想起来,我依然可以确信,我那时之所以流泪,是因为心中有震撼有感动,虽然我不明白是为了什么,别人为什么哭,我又为什么哭。一个爱哭的小孩,心中总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敏感和脆弱,莫明的忧伤和恐惧。对那些她不知道却又暗暗威慑着她的事物,那成年人陌生的世界。
    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不知是该为此庆幸还是遗憾,从童年到少年再到青春,我爱哭的毛病渐渐被纠正了。也许是某一天我终于明白,哭与不哭,日子都是那样,谁也不会理会一个人(尤其是一个孩子)的眼泪。我最后一次当众流泪是在上高一那年。那时我是品学兼优的三好学生,工作认真负责的学生干部。由于工作的关系,与一位男同学有接触。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关我与他早恋的谣言传得沸沸扬扬,班主任老师甚至向我父母调查此事。据说那位男生每天晚上都要到我家上晚自习。我被这一切惊呆了。那时在我的眼里,好学生是不应该早恋的,而我一直是一个也一定要作一个好学生。上早自习的时候,我走进教室,第一次感觉到周围的目光隐含着敌意。我在一阵恐惧和颤栗中哭泣了起来。我伏在课桌上,旁若无人地痛哭着,象小时候看到伤心的电影一样。我感觉眼前的天空一下子倾覆下来,四周一片黑暗。生活第一次向我露出了它狰狞的面目。我象一个被抛弃在阴森森的大森林里的小孩,迷了路,远处只听见虎狼的咆哮,而天色已晚    
    自那以后,我从未在人前掉过眼泪。因为人人都喜欢笑脸不喜欢眼泪,哪怕你不过是在强颜欢笑。
    在大学一年级时,我从一位女友的文章那儿读到了与我类似的故事。她一位中学女友被男生取绰号,开玩笑,因为她长得漂亮象新疆姑娘,他们叫她“古兰丹姆”,并常常有意无意地向她进行不礼貌的“挑衅”。终于有一次,她承受不住在教室里哭泣起来,把那些捣蛋鬼的脸都吓白了。作者对此的态度是认为她没有出息,心中无不轻视。读到此,我的心感到一阵冰凉的寒意,即使是好朋友,也未必能理解你的哭泣,同情你的眼泪。看来,眼泪真的是这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可是,不会哭泣没有眼泪的人就真的拥有了快乐、幸福,以及抵挡这个世界的风暴的武器了吗?
    这是一个不允许人流泪的世界。在这里眼泪永远都是弱者的代名词。你必须从小学会生存竞争的本领,要记住,在最艰难最危险的时候,也要咬紧牙关,把泪水往肚里咽。因为这个世界从来不关心你内心的情感,你的希望和渴盼。一旦你要为那些美好、善良却又脆弱得处处受到伤害的事物掉眼泪,你就失去了赢得最后胜利的先决权。弱肉强食、适者生存千古以来就是这个世界从未改变的法则。它从不问人的良心,从不关心良心的痛苦和忧伤。而良心是眼泪的源泉。这个世界拒绝哭泣。
    我们的生命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悄悄告别了泪水,却并没有迎来欢笑。我们的生命因为晶莹的眼泪之泉的干涸而一天天枯干、坚硬。心灵的热血随之慢慢流空,到最后只剩下肉体的躯壳。灵魂的呻吟和叹息被抛到九霄云外。我们依然在这浑浊的大地上生活、奔波、忙碌。都市的夜晚依然霓虹闪烁,欢歌笑语不绝于耳。
    有谁还能听见,那心灵的哭泣的声音,有谁还能看见,那眼中晶莹的泪滴?
    爱哭的女子常让人想起林黛玉。那个为爱情哭断肝肠的痴情女儿。在黑暗中,她用泪水点然四季的明灯,它微弱的光芒虽不能驱散黑夜,她却用它照耀着自己的生命,在心中清洁出一片圣地,把爱情的玫瑰栽种在上面,日夜用生命的泪水把它浇灌得纯洁、芬芳、孤绝而美丽。眼泪就是这样柔弱而坚强的生命的卫士。情人的眼泪是忠于爱情,英雄的眼泪是捍卫正义,孩子的眼泪是保护童贞,母亲的眼泪是奉献生命......“男儿有泪不轻弹”,这是中国男人自古以来的至理明言。他们早就为女人的爱哭烦透了心。但一个会哭泣的男人才是真正有心、有情、有理、有义的男子汉大......丈夫。我总是为那些会流泪的男子所感动。当他们为正义、为真理、为爱情、为苦难流泪时,他们的心是柔软、温暖而炽热的。这样的男子在如今不是太多而是太少。           
    作家北村在小说《鸟》(原名《水土不服》)中写了一个哭泣的天才康生。他为灵魂的痛苦,为爱情的幻灭哭碎了他人和自己的心。在末世如血的残阳中,他用哭泣和眼泪写完了一曲生命的“悲怆”。 我们可以在宁静的夜晚,听到夜空中由微风传送而来的饮泣声。那低回婉转的苦难的悲诉。这声音让我们的灵魂在颤栗中惊醒,不再沉睡,不再昏昧。我们的心灵终于在诗人哭泣的哀歌中流下泪来。
    那是久违的,生命的热泪。
    那为一本小说而掉眼泪的朋友使我感动。我也读过那部小说,我却没有流泪。此刻,他的话让我的心灵受到了一次深深的震撼。我没有说话,但我的眼中已经涌出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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