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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来源:故乡  发布日期: 2005年5月31日
怀念我的父亲
林歆

                       (一)
     爸爸是确确实实离开了我,离开了妈妈,可我总是难以置信。从他的手指松开握住我的手,到他的遗体装殓入棺,然后棺材被抬进了墓穴,只留下一堆厚厚的黄土矗立在眼前,我就一直不停地想:爸爸不会再为他自己做点什么了,我要为他,也为我自己写点什么。
     可是,就在一次次我正要抬手起笔的时候,我却总是忽然就又见到了他。他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从前面很远的地方朝我走来。一如既往地戴一顶发黄的草帽,穿一件鱼白色的确良衬衣,衬衣上皱褶纵横;裤子是厚厚的四蓝布长裤,一只裤管高高挽着,另一只却在脚踝上晃荡。
    我有一种想呼他的喜悦之情,甚至想等他走近,伸出双臂,拥抱他一下。可是,他的眼里全是禾苗和妈妈,他总是在金色的晨曦中去赶他的活儿,或是在迷朦的微雨中恬然地走着归家的路。出嫁已久的女儿,已装在了记忆的口袋中,他再没有闲暇去翻一翻口袋。
    于是,我一次次怔怔地看着爸爸走来,又一次次看着他走远。等到我眼中像雾一样弥散的泪水,终于凝聚成一滴顺着腮帮流下时,笔,却早已不知何时,掉到了桌面上。
    于是,第一个七日过去了,我的纸上还是一片空白,接着,每二个、每三个七日也相继过去,甚至迎来了第一个清明,我却还不能用我沉重的笔,告慰爸爸在天国的灵魂。
                           (二)
    爸爸不是伟人,没有什么可以讴歌的丰功伟绩;他也不是名人,未曾留下什么富有传奇色彩的故事。我的爸爸,他只是一名极普通的六七十年代的工人和八九十年代的农民,是千千万万平凡老百姓中的一个。可是,爸爸身上,却不乏让我回味终生的东西。他的一生,也如一面镜子,能让我学会坦然接受生命的艰辛和曲折,让我清楚地认识到人性所具有的高贵和脆弱。
    爸爸是那种典型的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的人。因而可以想象,我对他是多么的敬而远之。其实,不止我,哥哥们也大都如此。童年时我关于爸爸的记忆不多,印象最深的是他总爱在一个有点权势的堂叔面前数落儿女。那堂叔特别爱来我们家喝茶。因为妈妈慷慨,总是一轮又一轮地给他倒茶水。于是,他便经常端坐在我家的餐桌旁,受着妈妈毕恭毕敬的侍候,一面品茶,一面惬意地听爸爸说着儿女们怎样不争气。有时候他逮着了机会,还会似笑非笑地训斥我们几句。
    说真的,那时候我的自尊心极强,爸爸的数落让我在人前抬不起头来。我总是不明白那么高大挺拔的爸爸为什么要在别人面前将自己及儿女们的气焰降得那么低。我以为他根本不爱我们,压根就想不起他心底里暗存的“谦虚”二字。直至有一天,妈妈不经意地提到:爸爸在单位里的那段日子,有好几年,他每餐都只吃一份南瓜。因为南瓜便宜,只要五分钱一份。爸爸在家中排行老大,我们又兄妹众多,他省下每一分能省的钱,寄给爷爷奶奶补贴家用。自此,我才透过爸爸严峻的外表,朦朦胧胧地看到了他那颗金子似的心。
    而事实上,我们兄妹长大成人后,一个个都诚实、孝顺,比起那训斥我们的堂叔家的兄弟来更有爱心。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与爸爸的棍棒教育有关。
    稍大一点,我才知道爸爸对子女的爱,在紧要关头是毫不含糊的。大哥小时候得了脑膜炎,双眼都瞎了,可爸爸和妈妈却从不放弃对他的治疗。他们贫穷,债台高筑,却四处求医,终于为大哥赚回了一世光明。
    在我读大二的时候,爸爸已经六十多岁了。新婚不久的三哥三嫂却不幸煤气中毒。三嫂症状较轻,没费多大事便抢救转来。可三哥送到镇医院的时候,已经手脚冰凉,脉息微弱。镇医院的医生都不敢接了。那时,许多人劝爸爸,要他放弃,说已经希望渺茫了,再抢救也只是徒然花费钱财。你都这么一把老骨头了,到时候人财两空,你还债到何时呀?可爸爸却二话不说,托人租了车将三哥送去地区医院,自己就连夜奔波,筹集资金。他跑遍了亲戚家,也受了不少冷遇,可最终终于凑足了费用。经过几天几夜的抢救,终于把哥哥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唉,生身之情就已重于泰山,这再生之情又岂能忘怀?
                                   (三)
    假如说爸爸对子女的爱,被他自己用严词厉色包装了起来,子女要经过成长的风风风雨雨,才能渐渐体会的话,那他对土地的热爱和呵护却是如此的赤裸和热烈。他有中国亿万农民的秉性,坚信土地是生存的根本。我很小的时候,就跟着爸爸满山满岭地开荒。我们家后面就是连绵起伏的山丘,山丘上少有树木,到处堆积着石头瓦砾,杂草丛生。一到农闲,爸爸就去割山上的茅草,搬去石头,将土一点一点地刨松。每到春天,远处山上的杉籽发芽了,我和哥哥们就去山上挖杉苗,然后大家一起植到爸爸开垦的荒地里。后来,哥哥们成家立业,另筑窝巢,我也远离了家乡,可爸爸一个人一如既往地开荒,植树。
     去年送爸爸的灵柩上山时,我发觉原来记忆中的光秃秃的山头,长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爸爸就安息在他一手培植起来的青山绿树之中。
     有一年天降暴雨,屋旁的山塌掉了很大一块。土堆积在屋垛旁,连进出的路都快堵死了。于是,爸爸找出了家里的一块长木板,在屋后的小河上架了一张独木桥。他把从山上崩下来的土,一担一担,挑到了河那边的低地上。一天天,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那么不顾寒暑地劳作。也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也许有二三个年头吧)屋前的土堆越变越小了,河那边却出现了一块平地,爸爸将它们整理成菜畦,一块一块,整整齐齐,然后又在上面种上辣椒、丝瓜、茄子等蔬菜。这真是一些优质的土地,种什么结什么。那几年里,菜地的丰收和劳动的快乐,都使得爸爸身体健朗、心情愉快。
     不过,爸爸并未能挑完屋前的土。因为后来在双抢中,爸爸忙着收割,不得不将挑土的事耽搁了下来。双抢是最呛人的时节,每天的劳动能让人累得直不起腰来。也许是劳累加上对人的天然的信任,爸爸的独木桥每天仍留在河上,没有收回来。在大多数日子里,它都是安全的,也给了邻居们不少方便。可是突然就有那么一天,爸爸清晨要过河时,发现独木桥飞了,飞得不知去向。那是一块上好的木板,爸爸退休时带回家的几件财宝之一。爸爸当然为之心痛,也不得不停止了挑土的劳动。因为石桥还在前面几百米的地方,如果挑着土从桥上绕来绕去的,路程就太远了。
     自从挑土的劳动停了下来,爸爸就只是常去田间和菜地转转。我家的二位叔叔都先后迁离了故土,也留下一大片屋基和菜地给我们家。于是,我们家宽敞的屋基和肥美又近水的菜地,便成了邻里一些人眼中的“肥肉”。其时,我们兄妹也陆续地离开家了,只留下曾经得过脑膜炎的大哥,和父母住在乡下守着这份产业。
    父母老了,大哥体质和智力都弱。虎视眈眈的邻居们不时地变着法儿伸伸他们的触角,探一探我们家的土地是否坚实。其时,爸爸确实已青春老去,瘦长的身子都佝偻了下来,那手臂上强健的肌肉早已不在,只留下一根根青筋暴突在外。这一点样子又怎能唬住人呢!
    没有人怕他。于是,右边的邻家建房了,新房的屋檐伸着长长的手,直插进我们家的院子。爸爸看到这一情况,却像被激怒的黄蜂,可他哪有蜇人的本事。他想用怒吼阻挡人家侵占我们家的地盘,可人家不理他这一套,动粗却经不起人家的一推一搡。到头来,人家是如愿以偿,爸爸却只有哑巴吃黄连。不多久,又一家邻居变本加厉,将新房的一面墙都砌进了祖上属于我们家的地基上。爸爸跟他们打了一架,当然,是靠了别人的劝架,才不致让结局不可收拾,不然,爸爸的那把老骨头,可能就碎在了人家的拳头下。后来只得诉诸于村上,让村干部来解决。自那以后,爸爸就花钱买了红砖,砌了围墙,将我们家的地盘圈了起来。自此,我们家也就与外界成了两个世界。除了那邻家的女人时时将脏水泼过墙头,和另一家砌在我家当面的厕所中时时飘来的臭气之外,爸爸妈妈用不着见那些让他们不愉快的脸孔了。
    后来我们家也砌了新房,父母搬进新房后,与邻家的距离也就更远了一重,连臭气也不用闻了。
    唉,爸爸是个文明人。可古时候就有“秀才遇着兵、有理讲不清”的那句名言,所以可想而知,爸爸在家乡做人多么举步维艰。而他对土地的感情又是那么执着,寸土不让,脾气又刚烈,所以也就加重了他生活的灾难。要是爸爸的思想不禁锢在那份对土地的狂热上,要是他能看到子孙后代其实都不用靠那份土地生存了,要是他能忍让一些,那么,他的后面几年的生活可能会好过一些。可谁又知道呢?爸爸也许有那么一种“士可杀、不可辱”的思想,他们谁又能文明一点,尊重他一点?他们要是不采取像强盗那样掠夺的方式,那么也许还能皆大欢喜吧。当然,这只是我单方面的希望,对人性,对人生百态,我觉得永远是解不开的谜。
                             (四)
    我说过我对爸爸是敬而远之的。可是随着年岁增长,我却发觉其实我还是有许多特质像爸爸的。我小得还不知道怎么怕他的时候,曾听他说过他在单位上的一些事。他说每到重大的节日,单位上就要他出黑板报,他的字写得好,他的诗词也作得好。他将自己作的诗词写有黑板上,能听到不少好评。久而久之,人家也就钦佩他的这一才华了。有时候有什么重大文艺活动,他都有一二个节目。这时候他总是能显露一下自己的才华,博得许多掌声。他还喜欢唱花鼓戏,他哼的调子,悠扬隽永,韵味无穷。去年暑假回去见他时,他躺在床上,我趁他兴致好的时候,还叫他为我唱了一段《蔡名凤辞店》,只可惜当时我只带了一个网易拍,内存不够,不能将他的歌录制下来。想不到这一次就成了他的绝唱,后来再也没有机会听到他的歌声了。不过,他的诗作应该是还有的,我想,下一次回去,我就一定去清理一下,对我来说,这就是爸爸最宝贵的遗物。
    爸爸喜欢吟诗作对,回家后却很难找到知音。现在我真是后悔,自己自诩喜爱文学,却是不能够明白和理解爸爸的心情。有一年我和夫君回家陪父亲过年,春节时爸爸费了很多唇舌,要我和夫君去一个叔公家拜年。我对那个叔公没什么好感,而且他的孙子是我从小学一直到高中的同学,后来他考上了北航,毕业后工作也好,还是个什么经理吧,年薪大概也几十万,这些我都是听说的,因为高中一毕业我就和他各奔东西,没有联系。可每次我回家,爸爸总会跟我说起这些,心里头流露出的是由衷的羡慕。这一些,多多少少有点伤害我。所以我说什么也不肯去,拒绝了爸爸。看得出爸爸相当的失望。他也没有刻意对我说明什么,可后来他还是忍不住跟我讨论起他的大作,我才明白,爸爸叫我去的目的,并非真是让我去给叔公拜年,而是让我去欣赏他家大门上的对联。原来,那是他作的!
    唉,我要是早明白,就好了,那说什么我都会跟爸爸去的。
    爸爸也没多少施展他的才华的机会,因为农村里,这些没有几人能懂。除偶尔作作对联外,爸也还会替人作祭文。当然,这都是免费的。他作的祭文让我观之落泪。记得他为人所作的祭文上的一句话:树欲静时风不止,子欲养时亲不在!虽说他只是恰如其分地引用了一句古文,可现在,这话却也给了我一种痛彻心肺的感觉。前二年,爸爸曾开玩笑地说,要教我作祭文,我立刻知道他是希望将来他离世时,也有人能替他作一份祭文。当时,我认为这非难事,很有信心地说,我学会了。可是,真到了这样的时候,在静静的夜里守候着漆黑的棺材,想着棺材里面的他再也了无牵挂,我却无法控制自己翻腾的心情。我已经找不到自己的思维了,守着他,我甚至连泪也没有。我不知道落泪,也没有思想。我想,那几天,我失踪了,正如我不知道爸爸到了哪儿一样,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哪儿。
    爸爸先前是有一些历史小说类的书的,像《明英烈》、《三国演义》之类的,我记得很小的时候爷爷也爱捧着这样的书给我们讲故事。可在前些年,他床头更多的就是《日历》、《手相》和《命相》之类的书了,这点也跟爷爷一模一样。我每次回家,他都捧起这些书翻呀查呀,给我和丈夫儿子算算命,然后在本子上记下一些只有他自己看得懂的东西。查完了、写完了也不会详细地告诉我,等到我问了,也只是简简单单地应付几句。我是不大信的,但装得挺有兴趣。可爸爸不知是不是觉得天机不可泄露,还是因为我的命相不大好,这点上总是惜言如金。所以我也只好罢了,反正前半生我自己已经知道了,后半生总有一天我也会一清二楚的。
    寄情于生辰命相,这仿佛是人老后的一种自然归依。因为我发觉小爸爸两岁的叔叔也一样。而且,现在连还只有五十多岁的退了休的教师叔叔,也一样对此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先时,我以为只是爸爸转移了在文学上的兴趣,因为这些更能找到知音。可现在我又慢慢地有了一种新的见解。我想,是因为人的衰老,让人自身的能力降低了,所以就越来越相信和依赖于身体之外的因素了。这样,使人认为人都是生来如此,就可以顺其自然地接受生老病死,从而不至于对生命过于悲观。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吧。
                             (五)    
     爸爸一直是喜欢喝一点酒的。我记得我在县一中读高中时他去看我,回来跟妈妈报怨说我连酒也不打给他喝。可是,那时候,我还不觉得他是如何地嗜酒,他常常是只要有喝就行。可是,在他满了七十后,对酒的依赖却越来越重了。常常,我能在电话中听到妈妈的诉说:爸爸半夜三更地问她要酒喝。次数多了,我们兄妹都说:不能给他喝,得限制他的酒量。可不给不行,爸爸对待妈妈有各种各样的方法。如:赌气不吃饭;乱打东西。妈妈也是怕爸爸的,常常于心不忍,又悄悄地端出一小杯来。可那是不够喝的,所以喝完不久又得故伎重演。妈妈疲于应对,爸爸却满腹心酸,说我们连酒都不给他喝。可是,自这之后,爸爸的身体却一年不如一年。他连路都走不大稳了,更多的时候就是卧床。后来饭也不喜了,在妈妈的精心服侍下,每天弄来精肉,鸡蛋等,煮成羹,他也只吃二餐,一天大概吃不到一两米。可是酒却是更不能少了。他后来半夜酒瘾上来,连妈妈也不叫,自己摸索着到坛子里去舀。妈妈心肠软,到底禁不住他的软磨硬泡,常常就将酒瓶放在床边,让他抱着个酒瓶睡觉。有二次,爸爸醉得东倒西歪,从没有安扶手的楼梯上摔了下来,摔得鼻青脸肿,眼睛都开裂了。后来哥哥回家装上楼梯扶手,爸爸也搬到了楼下来住。就没再发生这样的惨剧。
    爸爸的嗜酒在我的心中是个谜。因为他后来喝得连生命都不顾了。我听堂姐说,爸爸纵酒是为了发泄心中的愁闷。因为有一次他一个人在山上扯草,被邻居家的那家伙趁着没人打了他一耳光。堂姐的话也未可全信,因为她十年难回一趟家,比我在家的时日还少得多,我不知她从何处听来。可也不是全无可信之处,因为爸爸的火爆脾气和刚正不阿的性格,让他将邻里十家八户的人都得罪全了。那些人呀,我知道是些什么角色,这些事情也不是干不出来的。更加之爸爸坐在家里还能领上一份退休金,也保准让人眼红耳热。可是,若真是这样,我不明白爸爸却为何不跟我们兄妹说。
    也许,爸爸不想让哥哥们回家再滋生事端,也许,他心头坚信善恶到头终有报吧,反正他就默默地独饮这杯苦酒。
    在他卧在床上,不再出门后,他对家里的菜地、田土也不闻不问了。多数时候他就默默地躺着,盯着窗外。看着妈妈忙进忙出的身影,他有时候会说:“你停下来,歇一歇呀。我们说说话,别累着了。”可妈说她不能坐下,坐下就浑身不舒服,她必须得到处走动。妈也累,妈比他小两岁,七十多岁了,可家里家外都由她打点,大哥就像是算盘上的珠子,只能是拨一下,动一下的。到了晚上,她一上床就迷迷糊糊地,也没精力陪爸爸。爸爸后来也就不要求了。所以,生命中的最后一段日子,他是在沉默中度过的。
    就在这段日子里,爸爸辛辛苦苦挑出来的那些菜地,又被一个堂弟找借口占了去。这件事家里人一直瞒着,未曾告诉病榻上的爸爸。妈妈说,要是爸爸得知,他一定会心痛得哭起来。
    在他生病的日子里,我抽空回了几次家。见着爸爸,他的形容日益枯槁,食量也越来
    越少,常常是一天到晚什么也不要吃。我回去,爸爸总是很高兴的。所以有时候我找话跟他说,他在心绪好的时候就会跟我说上一大段。生活中的很多事情他都不再提及,说得最多的是我的侄儿们。他总是说他们都会有好的前途。我想很多事,他都看透了,想开了。
    最后一次在医院里,我给他蒸了一个鸡蛋,爸说不吃,我却执拗地喂了一口到他的嘴里,结果,弄得他难受死了,好一阵翻胃,把我吓倒了,也直后悔。至此,我终于知道,爸爸是真的什么也吃不下了,酒精弄坏了他的肝和胃。 
     在爸爸的病没有任何起色的情况下,我们将他出了院。回家的第二天,我跟他告别,说过一段日子放了假,再回家来陪他过年。爸爸从来不强留我,这次也没有说什么。最令我遗憾的是走的那天没有督促大哥去叫医生来给他打点滴。爸说不用打,大哥也就没去叫了。可第二天爸却连针都扎不进了,在痛苦的折磨中呻吟了三天。我想他一定又饿又痛的。等到我再次赶回去看他时,他的喉咙已经嘶哑,只有微弱的声息了。妈妈说,前天他要酒喝,妈妈就让他喝,可是他却已经连酒都喝不下了。在我们不让他喝酒的日子里,他曾经说过,戒掉他的酒,就是要了他的命。结果果真如他所说。那天,在最后的时刻,他紧紧地抓住我的手,在跟死神进行了一番挣扎之后,终于改变了他执拗的脾气,顺从地走了。
    那时候,寒风一丝丝,从门缝中钻进来,凉透骨,冷透心。
    我们含泪,举杯挽留:
    爸爸,爸爸,
    喝一杯吧,暖暖身子,为你饯行! 
    他却一脸坚毅,
    舍弃了热恋的故土,
    离别了挚爱的亲人,
    义无反顾,踏上征程。
    他不再告诉我们要去何方,
    也不要我们再为他整理行装。
    就在这样一个日子,
    他选择了
    要去远方,闯荡那个未知的天堂!
    呵,爸爸,
    为什么要拒绝儿女们送你一程,
    就那么决然地走得没有了踪影?
    他的身后,仿佛只响着一个声音:
    我了无牵挂,已不再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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