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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的午后送人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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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佳玮
我常取笑她的慢性子。虽然不好化妆,然而她出门之前认真梳理头发的时间,足够我看完一部电影。但这一个下午,情况似乎不那么相同。不过在镜子前浅浅打量了几眼,用梳子轻划了几下头发,她便提起了包,手敲门提醒我可以出发了。我插好书签出门时,她习惯性的问我是否带了钥匙。我的手搜摸衣兜,心里还想着没看完的场景。那个自命不凡的吹笛手究竟有没有追上那个西班牙姑娘呢? 本来已经温暖起来的天色在这个黄昏灰了下来,好象一个本来打算微笑的女孩忽然想起了你的过失,细细密密垂下了泪。等车的时候,我看着绿色的砖墙上,孩子涂鸦手绘的飞鸟和猫慢慢被冲淡了。她被风送寒雨冻得全身战栗。因为要送她离开,气氛不免有些不理想。我想不出该说什么,她似乎没有说话的欲望。及至我抬头望见隔壁庭院里的玉兰花开了,想指给她看时,车却到了。 她贴着车窗玻璃看雨,问我是不是上海雨季到了。我告诉她不是,冬末春寒,不免来一场雨。翌日她就能看见水一样清澈、砖一样粗糙的阳光。司机在前座播放节目。两位声音娇媚的主持人在谈论咖啡的鉴赏。让人可以想象他们在温暖的直播间,等到节目空隙就能够喝杯热咖啡之类。听他们扯的时候,她问我: “为什么男人和女人出去喝咖啡都对坐?” “嗯?” “他们可以坐在一排。这样拥抱、接吻、拉手、一起吃都方便得多。” “看彼此脸不方便。” “扭个头而已。” “嗯,对的。为什么呢?” “你说呢,为什么呢?” “因为对着坐有距离感,有缺点不容易看清,保持矜持。才能让对方追求得比较热切一点。因为没结婚前,男女都在战争期嘛。” “有许多结婚了还在战争期,比如我爸爸妈妈。” “嗯……” “所以老夫老妻或者十足相爱的人会并肩坐……可还是很少见到。” “那是因为都娶到手了,当然在家吃糠咽菜了,就不出来了嘛……” 司机在离长途站一段路时停车,用带歉意的声调说似乎不准通行。我与她下车时,雨已经把地面淹成了沼泽。我和她像青蛙一样,找着可落脚处走。撑着伞的人在身旁来来去去,像统一了妆饰的舞会。她哼着一首我未听过的曲子,因为冷的缘故,声音摇荡得颇为哀伤。 雨天送人就像穿越黑暗隧道一样繁琐。雨天的长途站就像布满了藤萝植物的森林。雨的气味浮着,拿着车票的人们散坐着等候。每个人都懒洋洋的没有说话的欲望,让我开始幻想角落里会生起蘑菇……我为她买了杯热巧克力,她没有喝,只是用双手握着杯子,眼神定定的看雨。灰云下面的树好象很低。汽车像络绎不绝的马匹一样经过。 我和她玩了一会儿语言游戏——小学里语文老师“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的加标点断句——她似乎变轻松了一些。车来时,她拍了拍我的手背,站起身来。把围巾围好,外套整理一下——为了防寒,她穿得像一只圆圆的棕熊——然后上车去。车开之前,她朝我挥手,做了一个要我给她发短信的手势。 寒冷的雨中午后,一个人回家是令人厌烦的过程。我沿着人行道,一边数鳞片般的绿砖,一边往回踱步。不同的店播放不同的音乐,于是我的耳里经常游荡着三到四人的声音。平日走来走去的人们都锁起了房门,超市的店员趴在收银台上睡着了。午后的街衢因了雨而沉寂,只有卖橘子的老人穿着雨衣走在窄马路上。有几条狗绕着他的脚打转。 掏钥匙时,我抬头看了看白玉兰花树。被雨洗得明亮玲珑的花儿,也被雨隔断了香气,让人想到速冻食品。进了家门,我想起来要给她发短信。可是似乎因为风雨交加,手机毫无信号。如果打开地图,大概可以推算她坐的车到了哪里。只是似乎并没有这样做的必要。 于是最后还是决定读书,把没看完的吹笛手和西班牙女郎的故事看完。翻书时却发觉有两张书签。一张是我放的,而另一张大概是她放的——在我不甚了然的一个情节处,安放了一张她自己的照片。只是我却没想明那是什么意思——是她恰好读到了我尚未读到的段落,随手用一张她的照片——我桌上有许多——用做书签,还是她故意把自己微笑的样子放在我会读到的地方等待着我看到? 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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