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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苏帮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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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泓
很多年前,我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别人问起我父亲的职业,我会很神气地对他说,厨师;很多年后,周围很多年轻人都梦想有个不是当大官就是发大财的“好爸爸”,而别人问起我父亲的职业,我依然会很神气地对他说,厨师。
父亲是个土生土长的苏州人,学的也是地地道道的苏帮菜。二十多年来,外面的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川菜、湘菜、粤菜正日益占领苏州人的餐桌,而父亲最拿手的还是咕咾肉、松鼠桂鱼等几个经典的苏帮菜。父亲不喜欢赶时髦不喜欢新包装,他宁肯被时代的潮流所抛弃,而守住自己的原汁原味。所以直到他退休,他都只会烧一手正宗的苏帮菜。
在我的童年记忆中,父亲烧的菜很难吃。那时,父亲因为工作比较忙,所以往往在周日把一个星期的菜都烧好。然后从周一到周六,母亲就是负责把菜热了又热,而我们全家就是把一桌子的菜吃了又吃。那满桌子菜,要看一个星期。那时,别说是吃了,就是看也看饱了。然而,父亲是不允许我挑食或是把饭剩下的,为此他甚至使用过戒尺。而我的味觉也变得迟钝,酸甜苦辣咸,只能尝出个大概。 所以很长时间以来,父亲烧的菜在我的眼中,与大排挡的无证厨师或是食堂里的大师傅烧的菜没什么太大区别。所以,每当朋友们用羡慕的口吻对我说“你口福真好”时,我总是尴尬地笑笑。因为我吃饭仅仅是为了填饱肚子,父亲辛辛苦苦烧了两三个小时的菜,我不到十分钟就可以狼吞虎咽地把其消灭完,那几乎是在“暴殄天物”。
尽管我对美食不感兴趣,但父亲却喜欢在家请客。喝上几杯客人带来的好酒,听到几句夸赞他手艺的话,那便是父亲最幸福的时刻。最近几年,到我家来的客人日渐稀少,于是父亲只能一个人寂寞地怀念起旧日时光。
这几年平时的宴请已经越来越少,但过年在我家团聚依然是个雷打不动的习俗。自打我记事起,父亲就一直操办着过年的酒席,直到如今。由于亲戚多,父亲往往要一个人操办三四桌的酒菜。每次过年,提前一个月,父亲便会去大采购,然后把冰箱塞得满满的。宴请前的晚上父亲母亲一起洗菜择菜,而当亲戚们在我家谈笑风生时,他们二人便在厨房里辛勤地忙碌。二十多年来,每年的年都那样;二十多年来,每年的菜也都那样;二十多年来,亲戚们的话也都那样“烧得真好,一起来吃吧”。然而,父亲还在坚持着,尽管我一再强调去饭店也花不了多少钱。
这几年父亲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了,然而去年过年的时候,父亲依旧蹒跚着在厨房里忙碌。看着腿脚不方便的他,在厨房和过道中艰难地挪步,我的心里真不是滋味。于是我劝他一切从简。然而,固执的他却依然戴上眼镜一刀一刀地用胡萝卜雕刻起蝴蝶来,他说那样才叫手艺;父亲还亲自把餐巾折成各式花朵放在酒杯上,他说那样才叫规格。我笑笑,这里又不是饭店。父亲摇了摇头说,你不懂,你不懂的。
那天的菜肴我依旧没有品味出什么美味来,但是那些感觉流淌到心中,却滋生出别样的味道。父亲的情父亲的爱,全在那天的菜中被我咀嚼出来了。从那以后,我的味觉似乎变得敏感一些了,于是我明白了,原来品菜也是要用心的。
那天我第一次说了一句,爸,你的手艺真不错。父亲笑了,我还有绝活呢,我要把最好的菜留给你未来的媳妇。父亲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我也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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