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惑
人一出生就开始老去,慢慢地老去,你在不知不觉中已由一个黄发垂髫的小混蛋变成了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家伙。这是谁都无能为力的事情。 有些男人注定就是个流氓,再怎么教化也不过是个无赖;有种女人天生便是泼妇,再如何改造也无济于事,最多也就是由三天两头去骂街改成了每周一次。这是教育的局限,也是人自身的局限,我们无法摆脱这种局限。 我遇见过一个妇人,看样子她活得足够久了,头发都被她活白了。我想她也活得够辛苦的。一个女人家能随随便便地把自己头发活白肯定花了不少工夫和精力。我一直想把自己额前的那几根头发活白,可二十几年了一点变白的迹象都没有,看来是我活得不够努力。我得加把劲,让自己再辛苦一些。 我就在寻思这些无聊的事情的时候,忽然看见她对着一位不小心撞着她的骑车人大势发飙,语中言辞脏话连篇,稍有文雅处亦特别伤人心。让那骑车人面红耳赤尤为尴尬。他几次张嘴想解释些什么,可也许胆子不够,也或许分贝不够,一直未能说出来。妇人语速极快,犹如连珠炮,炮炮不堪入耳。末了那人只说了一句话:阿姨,人都是有自尊的。然后匆匆离去。那妇人愣了一下随即一跺双脚指着那人背影继续咆哮。行人远避之。 这时我深信,这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被太阳晒老的,另一种是被自己晒老的。被太阳晒老的人太少了,尤其是在这座城市。有太多的人是自己把自己给晒老的,所以他们活了大半辈子,一条腿已经跨进火葬场另一条腿也迫不及待了,可他们依旧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谁以及别人又是谁。这是我统计出来的结果。 然后我想到了故乡。那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谁家的稻田没了水谁早看见则谁去给他灌点。谁家的耕牛在偷吃谁家的稻子谁先瞅着谁来赶走。谁和谁闹了点别扭随便谁家上两碗米酒,两个大碗啪嗒一碰一仰脖子喝个精光,天大的别扭被酒冲走。村里最泼辣的妇人骂人都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乡里乡亲低头不见抬头见,干嘛计较这些。 冬天来了,身强体壮的小伙子或年轻貌美的姑娘们双手放在口袋里,年老体衰的爷爷奶奶们则手提着“火笼”(相当于热水袋),一齐聚在西边向阳的小山坡上。昨天未说完的话今天接着说,今天未讲完的故事明儿继续讲。从箩窝(相当于摇篮)里开始讲一直讲到棺材里。属于山村的故事永远讲不完,属于每个人的故事则总有一天要讲完,所以谁都不会有遗憾。 西边向阳的小山坡是每个人的倾听者。人死了以后就埋在那里,你可以去寻找属于你的一段故事。谁找到了谁就会幸福,谁都可以找到,谁都会幸福。因为在这里,太阳将每一个人慢慢晒老。 我们时刻都在老去,这些应该是太阳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可我们总是无视太阳的存在,自己先把自己给晒老了。这也许是太阳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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