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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乡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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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川
我已经能感觉到阳光了。鸟儿的合唱已经停息,远处乳牛的铃铛声表明,一群牲畜正在缓缓地走向牧场。一阵拖拉机的轰隆声警告我,我的邻居已经起床。我们往家里走去,去吃早饭。 ———[美]奥尔多·利奥波德《巨大的领地》
石磨 在一个潮湿的早晨我醒来,门的缝隙之光让我看到了那座在门外的磨盘。这时候,老屋里只留下了我,在这样的一个黎明,我的母亲,一个乡村的精细女人去了哪里?我想到了菜畦,那些碧绿的绿豆,我的母亲正在给它们施肥。现在,晨曦照临了菜畦,母亲该回来了,她的手里应当捧着那些带着露珠的豆儿。老屋总是这样,它的每个角落总是布满尘埃,这些尘埃在晨曦的光圈中跳跃。院里那眼老井,我看到了井口的热气,它从我睁眼看这老屋的时候起,就已经蹲在这个老屋的院子里了。 母亲此刻坐在石磨旁,手指轻盈地拨弄那些箩筐里的豆芽儿。她用指甲剥去翠绿的外壳留下了一些晶亮的颗粒。我对乡村菜畦的记忆,便是从母亲的这双手开始。不用过多久,老屋的陈旧厨房里便会弥漫这些晶亮绿豆香气的味道。豆子们在母亲的手里像一些绿色的玛瑙,当它们被放入厨房的铁锅时将会变成一些绿色的汁液。现在,母亲开始在井边打水,那只木桶已经触及了井水的表面,母亲纤细的手臂握紧了一根棕色的麻绳,她的牙关已经咬紧,她从一口深度七至九米的井眼里提起了一桶水。石磨还是沉寂在那里,一把高粱秆制成的扫帚已经在抚摸着它的身体,扫去了石磨上堆积的尘垢。此刻母亲的手又轻轻地晃动着扫帚的柄,灰尘已经在阳光的笼罩下四处逃遁。母亲把桶里的水浇在磨盘上,清凉的井水顺着磨心流遍了磨沿。母亲的手里拿着一块抹布,努力地抹去磨盘表面的尘垢,母亲做这些活儿很精细。我在想谁把石磨放在了这里,放在了这个沉寂了百年的老屋门外。我想到了祖母,曾祖母,一座百年老屋的女主人,在一个虚空的时间里,她们也像母亲现在这样谨慎地打扫着石磨上的尘垢。最后,她们在阳光的移动中隐遁了她们的身体,只留下一座沉寂的老屋和一盘古老的石磨。 磨杆已经握在母亲的手里,一根吊在屋檐上的绳索已经使磨杆有了更自由的权利。然而,这种自由已经被母亲掌握,她推动了磨盘的木轴,一个石制的磨盘便开始旋转。那些晶亮的绿色豆儿被放在了一个银质的容器里,里面同样放了一把银质的小勺。我坐在一个旋转的磨盘前,不时地用银质的小勺把绿色的豆儿放在磨眼里。我看着一粒粒绿豆儿在磨盘下破碎,我听到它们破碎时的声音。母亲手里的磨杆已经油光亮滑,它拉着磨盘朝一个方向旋转,事实上是母亲的双手在让一个磨盘旋转。她的眼睛,似乎游离到一个离石磨十分遥远的地方;她的意识里,会出现山岗上的一块玉米地,绿色的玉米已经戴上了红色的胡须;她会看着老屋角落的一只粘满了泥土的水鞋,泥土是从种植了土豆的那块地上带来的,那一株株的土豆,肯定已经长满了白色的小花。 母亲的手呈一种圆形运动,磨盘夹着绿豆儿发出动人的声响。像低诉,像一匹马儿在咀嚼野草,这细微的声音,穿透了一座沉寂的老屋。家中的那匹老马,它从圈门探出头来,马儿的嘴里衔着几根稻草,它的眼睛看着旋转的磨盘,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马儿不时地将耳朵竖起来,庄重地聆听这悦耳的声响。太阳已经将光线照临老屋,光线穿过了一个蛛网,一个可爱的小东西,它正在乐曲般的声响中拼命地织网,它带着那根丝线沿着磨盘旋转的方向来回地奔忙着。 磨盘的缺口已经流淌着绿色的汁液,它流进了一个银质的小盆,不用过多久,老屋的厨房里就会弥漫出诱人的香味,而阳光会从破烂窗户的缝隙里爬进老屋,照临母亲头上那缕缕的白发。 草垛 十月的乡村布满了一个个草垛,它们和乡村的一座座房子、一棵棵老树一样有了自己的位置。农人走入了稻田,阳光笼罩着那些褐色的稻茬,田野正是一派收割的景象,农人的激情荡漾在这些金黄的谷粒上。这是一种喜悦的颜色,农人们在笑声中收割,把笑声和汗珠抛撒进谷粒中,田野里溢满了谷粒落在箩筐里的声音。稻秆则如释重负,它们将头仰向了太阳,在经历着一个蜕变的过程。起初是颜色的变化,谷粒被农人取走后的稻秆是翠绿色,现在,阳光洒向田野,带来了一种安谧的景致,一只翠鸟站在捆扎后的稻秆上,它望着那些褐色的稻茬,这是一只觅食的翠鸟,它站在了一个高度上,并看到了一只爬行的软体动物——— 那是一条虫子。这只翠鸟终于觅到食物啦!阳光给捆扎后的稻秆带来了晾干的过程。收割后的田野沉寂下来,农人准备了播种的种子。田野里除了翠鸟,偶尔还会有一匹或两匹马儿,它们站在田埂上,悠闲地寻觅着这个季节留存不多的青草。那些被捆扎后仍然直立在稻田里的稻秆,它们的颜色已开始衰褪,它们的翠绿色已经被阳光吸收,它们最后都变成了桔黄色,这说明它们已经被晾干,一个乡村的收获季节彻底结束。 现在,松软的稻田已变得干硬,一匹马儿用四肢涉足了空旷的田野。农人将在某个黄昏或早晨,用绳子或皮条把晾干的稻草搬走,把它们垒成一个个草垛,干硬的稻田将播下等待发芽的种子。 乡村的草垛都呈圆锥形,它们已经被作为丰收的象征摆布在乡村空荡荡的空地上。农人把挑来的稻草不停地往上垒,他们垒稻草时的神情呈现出喜悦,草垛越高,农人们收获的谷粒就越多,因此,他们用笑声用游戏的方式垒着草垛。先前一块空洞的空地,现在变得神秘起来,草垛的圆锥遮挡了阳光,留在地面上的是一个个叠映在一起的变形的阴影,一条条缝隙变成了游戏的通道。在一个布满月色的夜晚,一个孩子钻入了草垛,他在草垛中隐藏起了娇小的身体。孩子安静地躲藏在草垛中,他窥视着周围的动静。一个农人———她是乡村的妇女,在月色中把手伸向了草垛。这时候孩子在草垛中扮演了恶作剧的角色,他向那只伸向草垛的手尖叫了一声。一个在月夜下的妇女成了游戏的对象,她也像孩子一样发出了一声尖叫。孩子的恶作剧很成功,他在草垛里发出了笑声,不一会儿又是另一个孩子的笑声,笑声在草垛的缝隙间传递。现在,草垛里躲藏着的不是一个孩子,也不是两个孩子,而是一群孩子,他们开始了草垛的嬉戏。 当一个个圆锥形的草垛作为一种丰收的景象布满乡村时,农人又开始播种了,因此,十月的乡村呈现出些许的萧条,田埂上的青草已经变得枯萎,一匹马儿或一头牛儿很难觅到可口的嫩草,它们非常需要一些饲料,干硬的稻田等着一头牛儿去深翻。这时候草垛变得凌乱了。一个阳光灿烂的正午,农人推翻了草垛,他们在阳光中翻晒着那些桔黄色的稻草。不久,这些凌乱的稻草将被送进铁制的粉碎机里,将被改变结构,经过一个发热的过程,变成一些粉末,变成一些草糠,在某个早晨、正午或黄昏,成为了一头牛儿或者一匹马儿的饲料。一头吃过饲料后的牛儿驾起了犁,在金黄色阳光的笼罩下,在散发出了新鲜泥土气息的田野上干活儿。那些尚存的草垛在某个寒冷的夜晚被送到一个没有光线的畜圈,它会为一匹马儿增添些温暖,会成为一头水牛的夜草。一头水牛的咀嚼是缓慢的,咀嚼声在一个黑暗的夜晚诉说着一个个草垛和乡村农业的缓慢又缓慢的关系。 葬礼 现在,死者已被放在他生前记忆的庭院里,他的亲人缓慢地剥去他的外衣,他们最后一次让死者接受乡村井水的洗礼。他们手里拿着锋利的刮胡刀,刮去死者的头发、胡须、腋毛及其阴毛。这样他洁净的身体被穿上早已为这次死亡准备好的寿衣。显然寿衣是包裹灵魂的最好方式。棺柩摆放在死者的身边,它已经被涂上了鲜艳的色彩,红色的底面书写上了死者的名字,死者放在了木制的盒子里,盒子将带着他进入一个美丽的天堂。他的老伴站在棺柩旁,悲伤让她的面部表现出了麻木,她在用这种人类特有的方式送别一个跟她最亲密无间的人。 白色的蜡烛在跳动着热烈的火焰,它将耗尽每一个亲友的激情。死者年轻时的肖像摆放在棺柩前,岁月被凝滞在白色的玻璃镜框里,在香烟缭绕中,灵堂已经出现。乡村的庭院里一片宁静,挂在后墙的那面挂钟,不紧不慢地滴答着无惊无险的声音。一群穿上丧服的女人,用悲伤叠着白色的纸钱。表情麻木的老伴,努力在追忆着那些陈旧的往事。突然,有一个人大叫一声,他叫出了死者的名字,在一个庄严的灵堂面前,他的喊声里充满哭腔。先是他一个人在哭,他追忆着死者生前的每一个时光,这段时光包括了每一个晨曦、每一个黄昏。他追忆死者曾经用过的一把锄头、一只水壶,以及一只失去了金属光泽的烟筒。他的追忆充满了悲怆感,他的泪眼盯着灵柩前死者年轻的肖像。可是,一个躺在棺柩中的死者再也不可能听到他的声音。死者的老伴,她在这样的追忆中脑海闪过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场景。这种追忆,把她带到了昔日,带向了一个遥远的过去。然而,当她回过头来,看着这鲜艳色彩的棺柩,她的意识里出现了大片的虚空,她开始嚎啕大哭,哭声中满含了一种怀旧的情绪。 地师来了,他手中拿着金黄色的罗盘。地师进入灵堂,他庄重地记下了这个死者的名字和死者的生辰。地师就是不断出入灵堂并为死者找到一个天堂的人。他像对待所有死者一样,在一个正午,在一个荒野或者一座山岗,他把金黄色的罗盘神圣地放在一块土地上,在阳光的照耀下罗盘发出金属色的光芒。地师顺着光环的指引,把自己的阅读镶嵌在罗盘中,他为每一个死者选择一方水土,而那个鲜艳的盒子将带着死者永恒的眷念掩埋在这块土地中。 人们奔走相告,传递着一个死亡的信息。死者的亲友从遥远的地方进入这个香烟缭绕的灵堂。他们中的每一个都带着一种虔诚、一种怀念。他们跪倒在棺柩前,事实上是在给一个死去的人下跪,他们念叨着死者的名字,给他磕头,为他燃起白色的蜡炬。死亡已经影响了亲友,他的死具有了意义。亲友们留在被死亡笼罩的乡村之中,他们不时地安慰着死者的亲友,他们都说着同样的话,心里都明白一个活着的人总有一天也要死去。 既然地师已经为死者选择了一个去处,那么死者就该上路了。乡村的葬礼没有悼词,一群吹鼓手带上了乐器来为死者送行,在弥漫着香味的灵堂里,他们围着死者团团坐定,要让死者最后一次聆听人间天堂里美妙的乐曲。乐曲飘散在乡村的周围,这实际上是奏给死者的安魂曲。第二天早晨,一群青壮的男子来到灵堂,他们都已经为人父,所以他们有权利来为死者送行。在乡村的小路上,送葬的队伍已经排成行列,地师走在最前面,他手持罗盘,指引死者到达一个永恒的地方。粗壮的八名男子抬着鲜艳的棺柩缓缓地走在地师的后面。爆竹声、哭喊声凝成了天上的一片云彩,纸钱在漫天飞舞。作为一个曾经活着的人,他永远离开了他熟悉的乡村;作为一个死者,他被活着的人送到了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 警察 警察在乡村的正午走进了村庄,警徽在炎炎的阳光下闪着金光,乡村正处于一片繁忙,田野里忽然有人喊了一声:“警察进村了”!锄田的农人停了下来,拉车的农人驻足下来,正在哺乳婴儿的村妇也抬起头来,婴儿的眼睛盯着闪光的警徽……乡村顿时像一架断了发条的钟,所有的目光都投向穿着警服的乡村警察。警察沿着长长的巷道往里走,他们的步调很缓慢,矮个子警察走在后边,他向四周呈现出锐利的搜寻之光。高个子警察走在前面,他突然快走了两步,因为一个坐在青石板上打瞌睡的老妪已经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显然,冬天的阳光让这个老妪很惬意,阳光洒在她破旧的棉袄上,她进入了沉睡状态。 乡村警察正在接近老妪,矮个子警察意识到他们身后的孩子也在渐次地增多,他先看到了一个,然后是两个,接着是一群。矮个子警察警惕的眼光也让这群孩子的眼光呈现出惊恐之状,这群孩子和警察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警察停下来,他们也停下来,警察向前走,他们也向前走。孩子们惊恐的目光没有引起矮个子警察的注意,他起先认为是警服鲜艳的色彩吸引了这群乡村孩子的注意力,所以,他保持着向四周搜寻的状态。高个子警察继续接近那个在青石板上打瞌睡的老妪,他把手伸进了口袋,跟在后面的一群孩子睁圆了眼睛,他们显然意识到高个子警察要掏枪了。矮个子警察此时把目光转移到另一条岔道里,他身后的这群孩子每一只手里都握着一块石子。高个子警察的手在口袋里摸索着,他的目光盯紧了这个乡村的老妪,他的手在慢慢地掏出来……后边的一个孩子已经把手里的石块高高举起,作出了发射石子的姿式。孩子们看着警察的手缓慢地掏出来了,但并不是手枪,而是一张白色的纸片,在警察的五个指头和掌心里。那个举着石子的孩子将手慢慢地放了下去。这时可以看到,白色的纸片显然让孩子们迷惑不解,他们努力地向前倾斜着身子,试图看清楚高个子警察手心里的东西。 在正午打瞌睡的老妪,她的梦境中显然不可能出现两个穿着警服的乡村警察,她或许正梦见山岗上即将凋谢的野花,她怎么能将凋谢的野花和面前的这两个警察联系在一起呢?她还没有醒来,她只是感到了一只手在轻轻地摇晃她,这样她就醒来了。她的表情非常沉着,她用干瘪的手握着高个子警察伸过来的手,她迷惑地问他干什么。身后的那群孩子依然睁着惊恐的眼睛。他们看到那个老妪正看着那张纸片,并向警察摇了摇头,还对警察轻轻地说了点儿什么。高个子警察很失望,他把那个白色的纸片谨慎地装进了口袋,然后对他的同伴说,她是一个睁眼瞎,什么也不能看到。在他想继续往前走时,他看到了身后的这群孩子和孩子们手里拿着的石子,他冲这群孩子笑了笑,他的笑很友好。高个子警察走近这群孩子,他又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白色的纸片,他问这群孩子,有没有见过这个人。孩子们这时看清楚了,那是一张照片,警察细长的手指正指着照片上那个人的眉心。那是个长着络腮胡的男人,他的右脸上有一块刀疤。孩子们仔细地看着这个脸上长着刀疤的男人,又看看这个高个子警察,他们摇了摇头,稍大的一个好像是这群孩子的头,他大声对警察说,我们村子里没这个男人。 警察继续在乡村里搜寻,孩子也和警察走在了一起,他们搜寻了乡村的每一条巷道,每一个园子。傍晚的时候,警察走出了村子,孩子们站在村口,看着闪着金光的警徽进入了另一个村庄。 天黑了,乡村的广播叫了起来,说是有一个逃犯,可能逃进了某一座村庄,要乡村的每一个村民睁开雪亮的眼睛,严密注意这个脸上长疤的男人。乡村在黑暗中呈现出宁静,第二天,乡村的这群孩子手里都拿上了石块,他们在搜寻每一个角落,他们的嘴里,在嘁嘁喳喳地讲述着一个关于脸上长疤的逃犯的故事。
货郎 货郎从哪里来,人们无从知晓,总之他已经进入了这个乡村。用他的朴实与和蔼,用他穿在脚上的两只纳底布鞋,鞋底布满了细密的针眼。货郎的布鞋已经踏在了青石板路上,从村东到村西,再从村西到村东,这样的往返得花去货郎的整个下午。因此,货郎进入乡村时是正午,首先是他肩上的一根扁担,阳光已经把担在扁担两头的货架的阴影投射在青石板的路面上。阳光有些灼人,货郎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村东头的一棵大树下,货郎放下了货架,然后眯起眼睛看了看正午的太阳。时辰尚早,他就坐在了青石板上。货郎伸出手捶了捶腰,接着他用十个指头用力地挤揉他的大腿。那双布满针眼的纳底布鞋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灰尘,这说明他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途。现在,乡村的青石板路经过一个漫长的雨季之后,路的两边都长上了一层青苔,而一户农家的墙头上伸出了长着新叶的枝蔓,田里偶尔会见到一两个农人,他们在长势良好的麦田里时隐时现,这个季节的乡村正是悠闲的时光。 货郎担着货架,放慢了脚步,脸上带着憨厚的微笑,货郎在向一个个过路的村人点头问好。正午的阳光下,有一户农家已经打开了木门,从木门里谨慎地探出一个头来,这是一个稚气的孩子,他的脸上带着些许腼腆,孩子用天真的目光看着货郎,他其实是在看着货架上一只银白色的拨浪鼓。一个拨浪鼓发出的声音将一个天真孩子的心灵带到了另一个世界。这时候孩子彻底地将木门敞开。敞开木门的孩子已经跟在了货郎的后面,孩子的腿很短,脚步却移动得飞快。货架上的色彩是一个乡村孩子的童话世界。孩子已经跟上了货郎,他小小的身体已经接近了货架。 货郎停了下来,因为一个羞涩的乡村少女已经站在了道路中央。少女的嗓子里在轻柔地说着什么,货郎似乎没听到,只摇了摇头。少女今天穿了一件红色的衣服,所以她抬起了红色的手臂用细嫩的手指了指一个镶嵌着黄色蝴蝶的精致盒子,货郎很歉意地笑了笑。这是一盒脂粉,货郎的意识里总是出现一张桃色脸孔和一双鲜嫩的手,货架上的脂粉,已经让货郎保存了对一个乡村少女的美好印象。因此,他沉浸在一种意境当中,他已经忽视了一个乡村孩子的存在。此时那个孩子已经踮起了脚尖,胖乎乎的小手已经触及了货架上一堆五颜六色的什物。那个银白色的拨浪鼓就在这堆五颜六色什物的上面。此刻突然出现的一双小手让货郎的目光从那种美好的意境中收了回来。货郎叫了起来,他叫出了这个孩子的名字。孩子胆怯地站在一边,把他的小手藏到了身后。货郎弯下腰抱起了孩子,他从货架上拿出了一颗透明的小棒糖放进孩子的嘴里。孩子睁着大大的眼睛,一声不响地站在货架旁,他的小脑袋里装满了一个拨浪鼓响亮的童话世界。 这时候一个稍大些的孩子,他的手里拿着一把破旧的锄头,他从货郎那里换到了一个玩具和几颗棒棒糖。那个梦想得到一只拨浪鼓的孩子目睹了这一切,他悄然离开了货架,这孩子想到了一个茅厕,事实上他是想到了茅厕上一块大而厚的塑料布,它充当了茅厕的一个墙面。孩子想一块塑料布定能从货郎那里换到拨浪鼓,因为一块塑料布比一把锄头大得多。这样,当这个孩子重新出现在货郎身旁时,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渴望,那双肉色的小手指着那个银白色的拨浪鼓。货郎明白了,他收下了塑料布并递给了孩子拨浪鼓。 但是,一个乡村的老妪却站在了货架前,她从货郎手里夺过那块塑料布,看着孩子离去的背影骂了起来。这个蹲茅厕的老妪因为一块塑料布的消失,让她的臀部裸露在了一个没有墙面的乡村茅厕里。货郎看看老妪,看看消失在青石板上的孩子,他笑了,因为这条乡村的小道上,已经弥漫了拨浪鼓的声音。 陈川,男,生于1966年,云南通海人。曾在通海县文联工作,九十年代中期开始文学创作。现居昆明,以笔叙说生于斯长于斯的一座村庄的古老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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